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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志强:人人争说ChatGPT,书法除外

  AI不眠不休,书法不理不睬。自从ChatGPT4发布以来,人工智能就把“人工智障”的帽子扔进了太平洋。其在诸多领域掀起或准备掀起的划时代变革,已经讨论得够多的了,但书法这个领域似乎始终岿然不动。

  书法这种诞生于传统农业社会的艺术,从滋养、传承到弘扬的各个环节,都实践着天人合一的哲学命题,都要求人与自然之间须臾不分融汇交织的联系和互动。然而,现代科技似乎一直在做着割裂人与自然关联的事情。从PC时代到移动互联网时代,从区块链到元宇宙,锐进的电脑都在嘲笑着退化的手;而发展到如今的ChatGPT,让许多人都感受到:这是AI技术的临界点,是人·人时代与人·机时代变迁的临界点——远不止书法这个小众艺术领域。

  那么,往后的艺术——比如书法——该如何发展,会如何发展?

  展望未来也许不那么容易找到答案,回溯既往则会看得更加清晰。

  比如,我们知道,早在1997年5月11日,一台名叫“深蓝”(Deep Blue)的AI,就打败了国际象棋大师卡斯帕罗夫(Garry Kasparov)。赛后接受采访时,卡斯帕罗夫沮丧地说:“我意识到,在游戏这个领域中,人类是注定比不过机器的。”

  危机感弥漫到其他领域,人们纷纷预测多久轮到自己的立身之所。但当时还有乐观的媒体说,至少20年内,围棋这个领域不会被AI打败,因为其复杂程度远非国象可比。然而就在2017年初,连续四十个月排名第一的围棋选手柯洁,以0比3败于阿尔法狗(AlphaGo),同年5月的三番棋,地表最强人类选手再次以0比3负于阿尔法狗。

  那些说围棋20年不败的记者,你们说对了,刚好20年,一点机会都没留。

  2012年,就在人类训练深蓝和阿尔法狗的这个期间,日本庆应大学的科研团队开发了书法机器人系统。这套系统可以把书写的每一个动作细化,从而辨识、记忆和复现一笔一划。2018年,央视《机智过人》节目请来书法AI与书法专业研究生同台PK,年仅四岁的书法AI就与专业选手一胜一负,打成平手。就这样5年过去,再没有人作这样的展示,即使偶有“机器人写春联”这样难得激起浪花的信息。

  而如今不一样了,ChatGPT4似乎真正产生了“智慧”,它冲击着包括程序员本身在内的各行各业从业者。然而,书法却转过脸去,埋首沙中,对其不视不听。像一条百足蜈蚣,砍掉第一条腿的痛楚不知道多久才能传达到神经中枢——莫非真要等到第一百条腿都被砍光才知道痛吗,蜈蚣这个物种都会变成蚯蚓的。

  以ChatGPT作为超大型语言模型的智能方式,替代或大部分替代书法家的劳动似乎并不难。只需建立超大型字库模型,使其深度学习,开发出各种风格的偏旁部首及其组合函数,最终提升到字组和章法的函数,然后通过简单的操作臂就可以呈现出来。这样一来,机器作为创作助手的作用就可能倒过来:不再是机器辅助人类,而是人类辅助机器了,因为只需要在机器写字的时候,有“人”扶纸添墨即可——甚至连这些辅助也都可以进一步被替代。

  此前,每个书家的个体努力都有独特价值,而AI当前,却有把全体书家的集体努力全都归零的趋势。

  既然如此,那书家何为?

  窃以为,首先还是要从书法理论上理清根源。

  有书法理论界的巨擘用运动力学理论来阐释书法创作,这种理论为AI代替人类进行书法活动提供了最好支撑:既然是运动,就把运动的模式、方向和速度加以分解细化,进而数字化,AI就可以全盘模仿和深度学习。神授的笔法,家传的秘笈,百宋千元,天球河图,再复杂细微的书写技巧,都将在AI的解析中无所遁形。

  还有“微形式”,本意是更细致地阐释书法本身,客观却指向数字化:既然是“微形式”,就是墨或者就只是黑色的密度、浓度、湿度,对这些“度”的控制,AI早已强于人类;更不可深究的是,如果把这个形式不断“微”下去,到最后一定是墨色的微粒子状态,又谈何艺术呢?难怪也有学者认为这种理论会导致书法的消亡——为书法永存,该有什么样的理论支撑?或者说,能够催生出什么样的新的书法阐释学?

  ——如果在理论上把书法仅仅定位为“视觉艺术”,看不到更大格局和更深层次的东西,书法(或者书写)这门技能又有多少含金量呢?!

  其次要从AI本身特点来寻找人类艺术的存身空间。

  AI永不出错,除非中毒,否则能够永远用“正确”的方式来输出;AI永远在线,能够始终保持最高状态的输出,不疲惫不松懈,无起伏无低谷;AI永非创造,除非组合已有书法模式,不会有真正意义上 的原创。

  这样三个特点既让人类喘不过气来,又有了不被机器替代的某些契机。比如,是否会犯错误,是人与AI的区别,那么,可否通过犯错的方式推进书法的发展?或者,犯错至少会逼迫我们创造出不同于AI书法的“产品”?

  当然,最终还是要落实到人类自身的创造性上去。

  而这一方面,恰恰是当今书坛面临的更大挑战。至少,就展览取向而言,取法某一古代名家并且较为“纯粹”,作品就更加容易入展获奖,而不是那些张扬个性、富有创新的作品。在一定程度上,大展中的作品,大多可定性为临摹性创作,是集字与生成,那种脱落行迹绝无依傍的作品已经越来越难得从数万件投稿中脱颖而出了。

  也许,这些困境是书法“现代化转型”中必经的磨难,ChatGPT把这一困境如此清晰明白地展示在世人面前。被逼到墙角的当代书家们,既然失去的“悠然见南山”无法重现,必得紧握“适我无非新”的潇洒,以及“恨二王无臣法”的勇气。

  若我们的本事仅止于模仿和再现,就莫怪人工智能骂我们是“人类智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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